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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母亲

来源: 作者:杨冬宝 时间:2022-02-17 14:53:24

  今年的农历八月十六,是母亲逝世十周年的日子。一直想写一篇文章,记下头脑中对母亲的一系列印象,以了却心头怀念之情。

  母亲出生在淮安城东季桥,这里曾经是一处古镇,店铺比邻,工商兴盛。民国时设立过季桥区,管辖范围曾一度到达包括我们毕圩及东边的洼圩、卞塘一带在内的塘河以北地区。共和国建立后直至六十年代中后期,也一直是季桥区和季桥公社所在地。那时候它和我们家只几里路远,用老一辈的话说,是田头靠田头子。后来开挖了苏北灌溉总渠,来往仅靠摆渡,两地如天壤之隔。外祖父外祖母去得早(我们姊妹谁都没见过),他们家境颇为艰难,小时候不多的几次随母亲去舅舅家,对他们家的一切没有印象;十四五岁时去过一次,从舅舅家老宅的砖墙和零落不整的门窗制式隐约感觉到这曾经是一个殷实又中落的小户人家。季桥走出过中国文坛大师季镇淮,所有乡人都以为自豪;但凡有一点条件的人也都以之为榜样,勤奋读书以改变命运。当然象母亲这类小户人家女子是不可能去读书识字的,甚至连远门都没出过,母亲和我说过,她最东到过凤谷村,最西到过清江浦,最北到过钦工集,最南到过溪河唐庄我们的的小姑家。一位地地道道的传统而封闭的农村妇女。

  母亲是属兔的,推算起来是1927年出生,生日是正月十七。虚岁十七岁那年,也就是1943年,母亲就来到我们家。两家是因为老亲做的亲,叙起来,母亲是祖母的姨侄女。虽因结为姻亲这层关系淡化了,但是母亲的一位家住小花园的姨表弟来我们家总是称祖父母为大姨父、大姨娘。听祖母说,母亲嫁来的那一年家里很困难,连办喜事煮饭待客的米都没有,大家族由三房当家,向她求告也没能弄来一粒米。祖父、祖母和父亲用家族那盘公众的石磨磨了几斗稖头䜺子,勉强把喜事办了。

  大约两年后,母亲生了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他是那时家族的第四代,俗称重孙子,按照风俗,取了小名叫“大从”。可惜两年左右不幸夭折,后来又过了两年多,也就是1950年农历冬月十一,才有了现在的大姐。后来又有了我、二弟、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一共七个孩子。在成年累月集体劳作的“农村生产队”时代,母亲的辛劳可想而知。

  我对母亲最早的印象是在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可能是互助组时代,庄上的一些人总来我们家做一种活儿,后来知道,那叫勺粉条子。依稀记得,“新园沟”老宅院子的东半边搭了一个棚子,有一口大锅,人们总在里面一起忙乎。有一天深夜时分,我早已进入梦乡,懵懵懂懂中,小姑、祖母和母亲轮番叫我,把碗和筷子杵到我嘴边,要我吃什么东西。我一个小孩子睡觉很沉,半夜三更哪里晓得醒?几个人轮番叫了几遍都没叫醒我。第二天祖母还指着我专用的搪瓷碗里的粉条子,说我夜里喷香的油拌的粉条子都没肯吃。那时老太太还在,有时候实在忙了,母亲会把我和二弟交给她老人家,依稀记得母亲和小姑总亲切地叫老太太“奶”,老太太用布带提着二弟蹒跚学步以及分烧饼给我们吃的那种香味至今难忘!老太太1958年春天以83岁高龄安然离世,这对母亲、对我们家都是人力和情感上的重大损失!

  还有一年秋天,隐约中母亲和父亲以及全庄的男女劳力都去一个叫雷舍的地方挑河工,后来听大人们说,那正是1958年公社化大跃进的年头。为了上工,吃苦耐劳的母亲把刚出生的二妹带到工地由大姐照看。做牛马经纪人的祖父也外出了,我和二弟随奶奶一起在家里留守。有一天夜里,睡梦中听到二弟的哭声,原来是他醒来不见了奶奶。朦胧中我下床带着二弟来到我们家西边一块地里找奶奶,月光下看到奶奶正在挖地。奶奶那几天几乎每天都在那里忙碌,我们也每天跟着她来。奶奶安排我和二弟在地边坐下,又拿自己的衣服给我和二弟披好,一直忙碌到大半夜。母亲上工地后,我们可也没闲着哦!

  还有一次,是夏天,那时父亲忙集体的事,常常夜深才回家,母亲常和他吵唠。一天,我因为天热蚊子又多睡不着觉,可能是为了壮胆或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在家,母亲拉起我一起出去找父亲。母亲穿一件白色大衭上衣,在暗夜月色中显得格外晃眼,也在我幼时的脑海中留下印象。

  又有一次是初冬的夜晚,那时农村到处办冬学,每天晚上,青年男女都要进冬学上课认字,成为一项政治任务,任何人不得特殊。那晚我在“大饼”家山头玩,旁边的“独眼五”家是村小教室,也是冬学课堂,听到几个妇女倚着山墙在捣鬼,嘀咕嘀咕说:每天叫我们来上冬学,冬宝妈不是没来吗?我听出他们说的是我们的母亲。有个人还说“他今年三十三,也没超过年龄呢?她能不来,我们也可以不来!”可能那是因为母亲孩子多,冬天晚上冷,不忍丢下孩子来上冬学,又因为父亲是干部而能得到一点点特殊照顾吧!因为这对四个孩子的母亲来说确实也不方便。

  这些是我记忆中关于母亲最初但又朦胧的印象!但总是回忆不出那时关于母亲更多的情景!

  幼时对母亲的清晰形象的记忆是我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大姐在公社的中心小学读书,大概是五年级暑假开学后的一段时间,学校来了位拍照片的,这在那时是新奇事,不少人都去拍照片。一贯跟上时代的父亲决定由母亲带着我和二弟去拍照片。我们跟着大姐来到她所在的学校,由大姐“导演”,母亲坐着,我和二弟穿一件同样花色的上装,一左一右站在母亲身旁,留下了我们母子三人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一张合影。母亲穿着农村妇女传统的中式大衭服装,老式梳鬏发型,显得很是端庄。我和二弟则显得清秀稚嫩,那时却是母亲的最爱,是她的自豪!这张照片镶嵌在我们家照片框中多年,给全家人很深的印象!

  那时,父亲母亲总是无休止地出工、出工,家里孩子的照应主要靠祖父祖母和小姑,而对我们从小文化学习影响最大的,除了父亲,就是大姐。记得小时候刚上学,就和在朱桥镇上上高小的大姐学会了《二郎山》《歌唱二小放牛郎》这些歌。这一切在连字都认不识的母亲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以后由于成天读书上学,且由于那时农户都归生产队管,母亲他们壮劳力成天参加集体劳动,农忙时节,除了白天,连早晨和晚上都要上工。父亲又是生产队干部,母亲更不能有丝毫的落后和懈怠,用当时的话说,每天真是“眼一睁,忙到半夜三更。”连孩子喂奶都是抱到田里。我们放学回家看到的总是母亲疲惫的身影和倦怠的容颜。冬天的夜晚,母亲总是手拿针线和家中几口的衣服鞋袜,在昏黄的油灯下缝补连缀,那时候我们看到灯光映衬出的母亲缝补衣服时照在墙上的身影总感到特别的巨大。

  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多以及社会环境的变化,祖父年老不能挣钱、祖母中风偏瘫、家庭收入减少、负担有所加重,我们家的生活也日见其拙,父亲勉力支撑着生产队的事务,也支撑着我们这个家庭,母亲总是毫无怨言地默默支持父亲。母亲的性格一向有点“小气”,平时连一件日用物件都不容易出借给人,除了关系特别好。但是凡是父亲决定的不管是集体的事还是庄邻的事,母亲总是毫无怨言地“服从”。有一年春天,队里好几户缺粮断顿,父亲等队干部动员一部分户各家尽力借出一些粮食帮助这些户渡春荒,我们这个十一口人的大家庭从自家口粮中拿出几十斤粮食,一向不肯轻易施惠于人的母亲默默无声地掏出自家坛子里的米和瓮子里的稻。我们全家也都为母亲的大度而欣慰和自豪!我们觉得做了一件有益于庄邻的好事!至于平时零零碎碎一升半升、一瓢半瓢临时接济别人的事在父亲母亲来说,更是经常性地“顺水人情”。

  母亲对子女的爱是隐含而深沉的。也许是内向少语的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子女太多、操劳厌烦,她已无法在言语上作太多温情表达的缘故,这种爱她很少放在嘴上,但却是朴素的、纯真的、诚挚的、发自肺腑的。大姐十四岁停学回队里劳动,她舍不得;大姐婚出,她嘴上没说过什么,暗地里流过泪。大姐生孩子她高兴,更是一回一回去忙乎,一个来回头二十里路,辛苦奔波而毫无怨言,农忙时还带着庄上的老姐妹去给大姐家收麦栽秧,尽管辛苦也从不叫苦喊累。二弟在生产队劳动,因为担任队会计,尽管身体单薄做事也从不护力,有一年秋天挑稻把挑得吐血,母亲很是心疼,连续几天,每天尽所能弄有营养的给他吃。二弟上大学了,由于从未出过远门,母亲总在心里念叨,深感不舍,言谈之中略有流露,我说,过去,几个儿子都在家,你们着急,现在有机会走出去了,不正是你们盼望的吗?母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心头的思念也似有释放。我把四弟弄去当兵,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每逢部队来信,他都特别关心,特别是四弟的对象,成了他的心病,总是催我们抓紧帮他物色;直到有战友为他谈好,母亲才放心;可惜没能为他办一个像样的婚礼,留下遗憾!那时父亲有病,母亲没经历更没主办过家庭大事,我们的工资收入也不高,加之那年那月老五也结婚,在父母无力操持也无可表示的情况下,我作为长兄,为两个弟弟的婚礼每人准备了一套床上用品,从尼龙蚊帐、床单到被里、被面、枕套、枕巾一应俱全,但实在没有能力和财力再为他们办一场那时已流行的像样的有排场的时尚婚礼。后来向家族中人借了一个五斗橱,运到他们在城里租住的房子里,权当添了一件家具,弥补母亲心头的缺憾。不久,我又请人帮忙,为老四分得一间公房,母亲才舒了一口气。老三因事和女人恶吵,负气出走,母亲欲寻无门而心里焦急,她凑了一些钱让老五和叔伯老二去上海等地寻找,自己在家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就患青光眼的老人几天时间急瞎了双眼。失去双眼,对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但她这好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老人同样隐忍处之。

  我是长子,也是大姐结婚离家后父母最倚重的人,犹如近水楼台,靠锅先红,父母对我的关爱自然也多一些。最令人难忘的是1971年大姐婚后的那个冬天,我刚18岁,一次为父母给我定的“丈人”家推整整一车近300斤的稻子来我们队粮食加工厂加工,因为原本冻结的地面化冻,我推车负重,劳累过度,损伤肺部,事后得了肺炎,胸部内外兼痛,卧床一个多月,咳嗽不止。除了父亲到处求人购得青链霉素为我治疗外,母亲每天用豆油炖鸡蛋给我补身子。此外,还按照老年人说的用刚出箱子不下水的豆腐跟豆油炖给我吃。我的身体能恢复,全因为父亲和母亲的悉心关护。81年春天,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母亲放下家务,来为我们带孩子,帮我们度过孩子最难照应、我又没放暑假顾不上照应的那段时光。有时还发动二妹四弟五弟也抽空来照应。

  父亲在世的时候,老人们就一直和五弟生活,多年相互适应融洽并习惯了,从父亲去世以后的九四年秋后起,母亲也一直和老五生活。作为父母最小的儿子,母亲对她的爱是更是深沉的、质朴的。那时母亲的生活来源主要是我、二弟以及老四的贴补。最初是从九五年起,每人每年四百元,全年一千二百元,其实二弟的贴补一直是远远不止这个数额,我也在两年后不断将数额增加到每年八百直至一千多、两千、两千五。五弟那些年两个孩子都在读书,除了爱人零星打工外,自己难以外出打工挣钱,只能在家搞一些季节性的副业,家境困难可想而知。但是母亲从来不提什么个人要求,而是与五弟全家人同甘共苦,艰难度日,毫无怨言。二弟的全部贴补母亲除了看病吃药,毫无保留地用来帮助老五发展家庭副业。从八七年父亲中风直到2010年母亲去世,前后二十多年,老五夫妻代替几个哥哥为照应年迈多病的双亲先后持续地辛勤付出和无数牺牲可谓一言难尽,这一切只有母亲知道!这期间母亲饱含对子女深情大爱的隐忍舍弃和无怨无悔也是值得每一个做儿女的用一生去体味的。我在母亲腰腿受伤的2010年考虑到老二负担太多,几个弟兄条件都已不错,主动提出,除老五外弟兄四人每人每年按5000元负担,并和老二带头各拿出五千元。母亲去世后,我还连续两年每年支持老五6000元,直到侄女毕业。这一切正是出于对老五夫妇牺牲和奉献以及一位母亲隐忍无怨的爱心的理解。对这一切我们没有理由冷漠,没有理由无视!否则我们就没有良心!没有做人起码的道德!我们就对不起母亲!做儿女的父母生前不尽责、不尽孝,父母身后再内疚、后悔,一切就都迟了!“亲欲养而子不在、子欲养而亲不待”包含的就是这个道理!常言道:世界上两件事不能等,一是行善,二是尽孝。这话说透了人道和世情!

  母亲虽然是一位不识字的家庭妇女,但她却是睿智的,有一件事我终身难忘。那年我那个本来不是心甘情愿的、也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由双方父母“钦定”对象感情生变毁亲,给全家带来情感上的伤害,以致祖父精神错乱;是母亲给我很多的开导和安慰,使我走出情感的阴影。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那时另一位干部也多次找父亲,主动要和我们家做亲,把她家的女儿谈给二弟。母亲明智而又果断地和父亲说:“赶紧趁早不要做这门亲,干部家闺娘,我们家不能再谈。不能再烦这个神!也烦不起这个神!”父亲没有说什么,以后就再也没提这事!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第一次采纳母亲的意见和建议!是过去的教训太过深重,还是母亲的意见中肯切当?这只有父母、我和二弟能够深切地理解!也正是有了母亲的这种睿智之言,我和二弟才暗下决心,要发奋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解除父母的烦恼和忧愁,也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俗说“挫折是最好的老师”,但却又不能不说是母亲睿智之语促发了我们的奋发进取!

  母亲的睿智还体现在和老五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上!最后这头二十年,母亲和五弟生活,每逢遇到大事要事烦恼事,都是母亲剖析开导,帮助五弟正确处理好每一件事情。如因为生育二孩按规定要罚款,老五意欲拖着软磨搪塞,甚至要豁出去死拼硬顶,母亲劝他说:“染缸里没得白布,他既来找你,你不破费一点肯定不行;话可以说,钱肯定要给,迟跟早都要给;来硬的也没用,反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母亲的开导使老五改变了思路,通过协商交涉,花了1200块钱了事。母亲还指了路子,让老五去拿钱。原来是我们前几年把台湾亲属给的一百多块美元托一个亲戚存在银行,我们告诉老人家的。母亲知道,这钱老大不会用掉,随时可以去取。老五去了后,从那里拿了大约1500块钱。这笔钱母亲始终保守住秘密,更没有轻易撒手给别的子女,哪怕他们合同串通来协商“先借再还”,母亲也没有松口。母亲审时度势,确保了这笔钱发挥了关键作用,把它真正用在了刀口子上。这件事也是五弟始终难以忘怀的!在母亲的熏陶下,这些年老五变得日益成熟、稳健、智慧和富有志气,他没枉费母亲的一番苦心,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这期间,我和二弟总是尽力拉扯老五,以慰老母亲的心。父亲走后,我和二弟帮助老五建起了楼房,改善了母亲和老五一家的的居住条件,母亲开始有了一些“幸福感”,我们的压力也有了些许释放。

  母亲一生待己可谓“刻薄”,用今人的话来说,是从未“善待过自己”。记得母亲40岁的时候,我们全家无人以此为事,直到舅舅人等前来祝贺,我们家的日常中午饭“菜汤饭”还正在做,我们还在外边玩耍,匆忙中马马虎虎弄了几个菜,母亲的生日就算过了,那幅写有“姑母大人 四秩荣庆”字样、画面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挑子”正好挂在堂屋顶山楗上,那里原来挂的是一幅古旧梅花国画挑子,因为“破四旧”收了起来。以后的五十岁正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期,也是简单草草而过,直到六十岁、七十岁我们兄弟主事了,才正式请客受礼,当喜事来做。在母亲80岁的时候,我们一致认为要让母亲“满足”一回,让对物质享受从无奢望的母亲感到尽可能多的欣慰。

  那是2005年的春节,母亲79岁,按照农村老人生日“做九不做十”的习俗,我们为母亲做八十大寿。那一年我们家喜事多,老天也格外有意帮忙,母亲八十岁,二妹夫五十岁,大姐夫六十岁,我们把日子分别定在正月初三、初四和初七。年前就开始一直下大雪,每天都雪花飞舞,天寒地冻,而这三天都是雪霁天晴,阳光普照。这真是天遂人愿!

  二弟一家三口也专程从北京回来为老人祝寿。我们请来全部亲戚,母亲的同辈以及晚辈、孙辈们重孙辈老老少少一起,热闹了两天,大姐和二妹两家光烟花炮竹就花了千把块钱;还以母亲的子女各家的名义,在镇电视台连续两天点歌祝寿。晚上大家以家庭为单位,为母亲磕头祝寿,我们破天荒的为到场的所有亲戚男女老少每人发了一百元“磕头礼”。母亲一生辛劳,可能没有过一次用这么多钱,或许认为有些太过;但是在她老人家80岁生日的时候, 这也不失为让母亲满足和慰藉的方式之一。而究其实,子女哪怕花再多的钱也难能报答母亲的恩情于万一!因为那实在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这一次尤其让母亲深感欣慰的是,那天下午,多年未回过家的二弟还亲自为母亲洗了一回脚。一边洗,二弟一边和母亲打趣说:我们国家的部长在为您洗脚!您高兴吗?母亲坐在床边享受着儿子的“特殊伺候”,面露欣慰和笑容,心里甜丝丝的!这张照片现在还保存着!这样的一幕,应该说是我们的母亲、也是天下母亲最引以为荣也引以为耀的!可惜我们逝去的父亲没能看到这一切,更没能享受到这样的“特殊伺候”!

  这在二弟来说,也是一次难得而珍贵的尽孝机会,因为到了母亲去世那年个把月前二弟偷空回来看母亲时,母亲已不能认人;母亲临走时,二弟因为出国等极为特殊原因,又没能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而有了先前“部长为母亲洗脚”的生动一幕,母亲欣慰!儿子无憾!这不正是对“生前不尽孝,死后伤心迟”俗语的最好注释吗!

  从那以后,我们对母亲总是尽可能关爱、尽可能满足。有一年住在我家,我让她喝了亲戚送我的“冬虫夏草口服液”,她觉得好,感到头脑清醒腿有劲,从那以后,我和二弟总是保证母亲“冬虫夏草口服液”的供应,其他人包括已经工作的大孙子也会多少带一点。直到母亲离开,她视为依赖的“冬虫夏草口服液”都没有断供过。老人也总以此为欣慰!日常起居也尽量照顾有加,夏天有电风扇,冬天有电热毯,让她尽量舒服。有一年冬天,我为老人家买了一个海绵床垫,顶着风送回家给她,她高兴激动,也让我不胜感慨。后来,二弟汇钱给老五,为母亲的房间装了空调。让母亲安然度过好几个寒暑冬夏!

  在父亲长期的熏陶之下,母亲识大体顾大局深明大义。这反映在老人家对自身后事的态度上。父亲一向开明,生前交代用骨灰盒放在缸中安葬,而打那以后又盛行木葬,很多老人都兴火化后入棺安葬。有时我们自然会想到母亲的百年大事,说服母亲接受盒葬,是一个不可回避的大问题。有一次,一位婶娘去世,请我主丧,母亲也在那里,我抓住机会,在现场和母亲谈起身后事,母亲流露出想用棺材的想法,我趁此从多方面开导老人,并保证给她用最好的骨灰盒。她接受我们的意见,同意用骨灰盒安葬,但是提出要为她做三次道场,叫和尚为他念佛超度,我当即答应了他的意见,保证帮助她实现自己的心愿。2010年老人家归天时,几位老表集体找我和众姊妹交涉,提出棺材问题,我谈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和理由,尤其谈到父亲盒葬,母亲棺葬,我们觉得于心难安,于情难办,于风俗礼仪亦不合。勉强说服了他们。第二年,我们的大表哥去世,弥留之际,他提前叫儿子给他砌好水泥墓,也放弃了棺葬的初衷。正是母亲的为人和观念改变了表哥,因为我们的父亲母亲也是他们所敬重的长辈,过去,他们全家上下老少来我们家,无论多么困难,父亲和母亲总是尽己所能,招待维持,能帮则帮,从不怠慢。母亲值得他们敬重!他们晚辈哪里好不效仿长辈而另搞一套呢?表哥的用心深切良苦,不知后人能否体会得到!

  遗憾的是,母亲最后一个八月十五,过得有些凄清。那天既是中秋节,也是双休日,按道理,母亲弥留之际的这样一个日子,靠近的子女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应该排除一切,回来和母亲团聚、陪母亲过节。而这天和母亲一起过这个中秋节的只有我和五弟两家四个人。那天下午,我们为母亲买回寿衣,又给母亲泡脚,为老人家修剪了脚趾甲,最后一次为母亲尽孝!然后才请邻居们帮忙,按风俗把母亲请上地铺,穿好寿衣,又电话联系几位老表连夜来陪伴老人度过她一生最后的时光。母亲也竭力保留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直到八月十六早上才溘然长逝。母亲用她最后的体力,让我们全家、让他的子孙们避开了中秋举丧的悲哀和阴影,这难道不是老人家对我们下辈无言的又是最大的深切至爱吗?但是有几人知道母亲在最后一个中秋节日里心中留下的是寒心、凄楚还是看透!

  当天上午,从国外刚回北京的二弟用手机发来一首诗,概括母亲辛劳朴实的一生,表示对母亲去世的哀悼和不能回家面母的遗憾:“才过四海团圆夜,忍闻亲慈别家人?八十来年劳与累,二十多个子和孙。空承叮咛语千遍,未到灵前哭一声。唯有万里托明月,为我照母上天魂。”这首饱含挚爱深情的哀诗,在母亲灵前陪了母亲三天,也印在了全体亲友的心里!

  现在,母亲的“子和孙”都已全部工作,“重孙”辈中又多了一批人,大姐家有了第四代,我们家也有了第三代,尤其是和母亲患难与共几十年的老五家又有了孙子,也多了一代人,给大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欢乐,母亲这个“老太太”应该含笑九泉了吧!两位老人都在看着我们,关注着我们,谁有困难,他们都会揪心、不舍和不安!我们这个大家庭,有什么不能更好地互助共济、风雨同舟呢?

  母亲走后,按照风俗,我和老五在老人家头周和三周时已经两次请了和尚,为母亲念佛超度,今年是母亲去世十周年,正应该是超度的日子。等做过第三次佛事,我们才能心安!才能觉得对得起母亲,因为这是一位养育了众多子女、辛劳一生、刻苦耐劳一生而又隐忍无言一生的母亲的唯一心愿,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拂逆和违背!

  谨以此文,敬献母亲!追忆和缅怀我们的母亲!愿老人家在天之灵欣慰含笑! (2020年9月,于北京 )

  编辑:王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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