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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杂记

来源: 作者:易新琴, 时间:2022-03-30 23:02:34

和许多次采风一样,绿野村,先是以资料介绍的形式,出现在我眼前:

绿野村,原名绿野岙。地理坐标:东经121°43’,北纬29°46’。宁波鄞州东乡,距鄞城(宁波)70里,属福泉山麓的一个半山区村。

村庄的由来与史氏有关,是宋“八行高士”史诏的故里。因而全村以史姓为主,民国前纯史氏,民国后逐渐有其它姓氏落户,现已成为一个有千年历史的古村。

这样的资料,概括简明,但缺乏细节和联想。像远望一棵大树,自然看不到叶子在风中飞舞,听不到它们在雨中吟唱。也就是说,对于一些历史遗存之地,要走近它,才能感知细节。而细节,可以将遥远得近乎抽象的历史变得具体可感,由此及彼,由今思古,生发出无尽的联想。这才是一个古老的地方,最为动人之处。

出行定在2月14号。是日,阳光晴好,温度上升,反倒有些意外。正值江南初春,雨水已经淅淅沥沥落了半个月。阴冷潮湿,是这个季节惯有的状态。

车一路向东,城市高大拥挤的建筑退至身后,两旁渐渐平阔、开朗。远山,村庄,田野,河流,显露出它们应有的层次。还未至“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节,稻田的绿,茶梅的红,搭配得恰到好处。风吹进车窗,软而暖。

途经东钱湖,这是一个已逾千年的湖泊。一代又一代人,依湖而居。历经朝代更迭,世事变幻,最终不过化为尘土,被时间永远地掩埋。而史氏家族,据说,在东钱湖一带也有七十二座王坟。自宋代以来,史家自成一脉,发迹壮大,声名显赫,最终青史留名。如这千年的湖水,不枯,不竭,流至后世。此刻,湖水平静,像一个沉默的老者,密而不语,任凭光阴浩荡。

史氏家族所居住的绿野村,地处东钱湖东南山麓之中。车驶出环湖大道,继续前行,慢慢入了山。两旁树木蓊郁,山溪明亮。不多久,忽现一个小村庄,像块平石卧于林木叠翠的山岙间。其名“绿野岙”,果真名副其实!

至于名字由来,众说不一。《东钱湖志》记载:“绿野岙,旧有宋史氏沧州堂,取名裴晋公,以名其岙。”另一版本,与史氏有关。相传为史诏的曾孙弥忠清明祭祖时,见山岙上绿野繁盛,如同史氏家族,枝繁叶茂,便命名为“绿野岙”。我无端地认为,后一个说法更合乎情理,也丰富了想象,给人以生动的画面感。孰真孰假,倒也不必在意了。传说与史实,向来虚实相生,反而让严肃的正史多了几分趣味。

“绿野岙”现已改为“绿野村”,多了点洋气,甚至让人想到美国作家所写的《绿野仙踪》。去掉的这个“岙”字,百度上释义:浙江、福建等沿海一带称山间平地为“岙”。“岙”字去除,形象化的地理特征,浓厚的乡土气息,千百年来口口相传的方言熟语里亲密的情感,也缺失了。

走进绿野村,不得不联想到史诏。当年,他执意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母亲晚年有个安静的居住环境。为何如此,有必要说说背景。史诏出生悲凉,是个遗腹子。父亲史简颇有文化,但年纪尚轻就离世了。史诏在母亲的悉心管教下,刻苦读书,拜时为“庆历五先生”之一的楼郁为师,学有所成。可他后来无心科考,不求功名,只想一心为母亲尽孝。故而,他的文才、性情、品德等方面,受到乡邻的一致赞誉。

难能可贵的是,他读书之余,还认真地研究各种社会现象,倡导“八行”,即“孝、友、睦、姻、任、恤、中、和”。久而久之,营造了良好的乡风。史诏的威望越来越高,乃至宋徽宗赐予他“八行高士”的称号,待遇相当于进士。也曾两次颁布圣旨,让其入朝为官。可他婉言拒绝,并决定迁至东钱湖畔的山间,过一种耕读侍母的隐居生活。

大观二年,想必也是个温暖的春日,天气适宜。一大早,史诏就出发了。携带着家人,以及书箱、农具、家什、禽畜、粮食等,缓缓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天色已晚,方见一块平地,藏于群山之中。明月,古木,青竹,溪涧,虫吟,鸟鸣,一派清幽之境。很自然,很偏远,与史诏之意相合。自此,一家人定居下来,凿石造屋,开荒撒种。史诏始终秉持耕读传家的理念,并用“八行”濡染后辈。五个儿子个个才学不凡,品行过人。

史诏当然想不到,他开辟的这片狭小的绿野,会郁郁葱葱,蔓发开去,成为“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五尚书、七十二进士”的辽阔“绿野”。翻开史卷,鼎盛时期,南宋满朝文武中半出史门。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于后代的繁盛,史诏的影响实在太深远。

他打造的这片“绿野”,是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共荣的结果,贯穿整个史氏家族的精神血脉。就拿史浩来说,自小在祖父史诏的身边长大。受其影响,史浩热爱自然,勤奋好学,十几岁就已贯通经史。品德方面继承了“八行”家风,恪尽孝道,勤勉持家。担当家庭责任多年,不惑之年,方参加乡试,金榜题名,后至丞相之高位。但他的丞相做得并不平顺,因与宋孝宗意见不合,他辞官而去,回到东钱湖畔,建寺布道。后复为右丞相,最终因坚持己见,又辞相职。至此在家闲居,写诗论道,修辑宗谱,在故乡青山秀水中度过晚年。

进可在朝,退可在野,同样在史浩之子史弥远身上体现出来。史弥远也曾登上相位,但不足一个月,母亲去世。弥远极孝,遂辞职回乡,将母亲葬于东钱湖大慈山,修寺建塔。后来把自己的墓地也放在此处,既陪伴母亲,又让灵魂回归故土。

南宋灭亡后,史氏不肯侍元,沦为平民,回归乡野。元时,史家虽不进仕,但仍重视文化。明清时,又先后出过四位举人和三位进士,民国后多为百姓。数百年来,史氏家族在朝野之间,或上,或下。上则尽忠,下则尽孝,始终秉承着“八行”家训。

随着时间流转,史氏家族日益庞大,逐渐分支,有的迁徙别地。但绿野岙仍是史氏家族的起宗之地,并且仍留存着一些历史遗物。

“北有秦陵兵马俑,南有钱湖石刻群”,散布于东钱湖畔的南宋石刻群,最为有名。所幸的是,绿野岙的史诏墓道依旧保存完好。墓道前,完整地保留了跪羊、蹲虎、立马和文臣武将等石像。石刻,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传达着久远的历史记忆。

在村文化礼堂,我看到了一把石椅。原是史诏墓道石刻,出于保护目的,移至室内。石椅造型普通,不加修饰,倒是与史诏的清简风骨一致。隔着防护玻璃,它端然而坐,仿佛被隔绝在时间之外。村里的文保人员说,石椅被称为“江南第一椅”,口气颇为自豪。大约是因为它古老,且幸存下来。兼有史诏之名望,才赋予了这份应得的荣耀和敬重。

沿村道而行,四处清静。老村大抵如此,年轻人居外,多半只剩上年纪的人。甬道,窄巷,石阶,绿苔,青藤,碎瓦墙,射猎殿,雕花木窗,横卧门前的狗,竹椅上的老人,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真实而虚幻。又见路边倚靠着两截石板,断裂状。细看,左边石板上,居中竖刻着“悠能”二字,下面还有一字,因断开,不能确定。右侧靠边处,刻有“民国十年”字样。右边半截石板,刻有“公寿域”三字。看来,它们原本是同一块石板。

行至村尾,几十级台阶之上,有棵银杏树。据说是南宋史氏后裔从城内迁移此地,算算有些年头了,却依然枝叶青绿。如同这片丰沃的“绿野”,依然蓬勃,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一心,原名易新琴,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美文》、《散文选刊》、《延河》等报刊,现有《人民日报》海外版欧洲刊“一心散文”专栏。曾获年度“十佳散文奖”,有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本。著有《一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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