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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来源:刘鹗文化研究会 作者:程素芹 时间:2023-01-13 18:57:26

  01

  那是一个黄昏刚刚褪去的初晚时光。三广家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人头攒动。私语者有之,喧哗者有之。

  大家都是来看一个女人的。

  此刻,位于人群中心位置的是三广。他正忙着给现场的男人们递烟,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女人站在三广身边,浅浅地笑着,间或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她穿着一件白底黑方块图案的大衣,毛绒绒的,是乡下女人不曾穿过的款式。大衣长至脚踝,衬托着她的身材,纤细、修长。真是一件好看的衣服,真是一个漂亮的人儿。

  三广排行老三,上面有大广,二广,下面还有四广和小妹。农村家庭,这样的组合司空见惯,有个把讨不上老婆更是正常的事。

  三广家兄弟四人,还没有一个讨上老婆的。一个字:穷。大广已经三十好几了,媒人介绍了几个,一听说家里兄弟姐妹多,穷的丁当响,便都没了下文。父母急的没法,已经准备让妹妹给他换亲了。

  三广有个爱好,唱戏。清晨、黄昏或是夜晚,他从村子西边的田间小路一路唱过去,唱的是我们的地方戏——淮剧。声音里有露水的润,有阳光的暖,还有庄稼扬花的香。

  村里的戏台上,我们见过他化了妆的样子。不得不说,化妆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情,它能让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瞬间焕发出光彩,再穿上戏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戏中人物。

  他跟着一个民间剧团从南唱到北。这天便唱到了女人的家乡。

  女人二十左右的年纪,上有一哥,是被父母宠爱的小女儿。在台下看他演了几场戏,便在一个家人皆睡着的夜里追随他来到这个二百里外的小村庄。

  这中间的过程是怎样的呢?他们是怎么说上话的?他们是怎样躲过她的父母家人,从那个地方来到我们这个地方的?十来岁的我无法凭空想象。

  02

  初夏的晚饭后,是一段适合闲逛和闲聊的时光。一个女人的咒骂声从河那边传过来。言语粗俗,不便详述。当然,她那地道的淮安方言的骂人话,也很难用文字描述出来。总之,周围的乡邻都从这一声声咒骂里听出了大体的意思:她家的三丫头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时间就在晚饭后,一眨眼,人就找不着了。

  大家从村南、村北,河东、河西,以包围的阵势向她家聚拢而来。不一会儿,院子里便站满了人。

  那是一个老女人,丈夫早亡,留下四个女儿。女儿多的家庭,招蜂引蝶是免不了的。她的三丫头和邻村的一个男人好上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公开约会过的。可是老女人不同意,原因是男人家里兄弟五六个,穷的连一张睡觉的好床都没有。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就是进了火坑里。

  当人群聚拢在她家门口时,老女人多年的心酸和委屈排山倒海般地涌了出来。她坐在一条长凳上,两手拍着膝盖,拍出了“啪啪”的节奏感。一边一个女人扳着她的肩膀劝慰着。她擦一把鼻涕抹一把泪,哭诉的婉转悠扬,宛如戏台上的青衣,不紧不慢,将漫长光阴里委屈和不易一一道来,接着便又如花旦一般哭骂那个跟男人私奔的没良心的女儿。说来说去,都是女儿的不是。你为什么要看上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能正正经经听父母的安排,找个殷实的人家,要些彩礼,让娘家买些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总之,三丫头,你错了,你会后悔的。

  老女人的家掩映在一片老树林里,幽深而神秘。去到她家,要绕过一条小河。穿过一小段极细的田间小径。她家的院子小而平整,春暮时节,槐花一树的白,夏天的时候,有很浓的树荫。我们在她家院子里跳过橡皮筋,挌过瓦,捉过迷藏。身上落过槐花的粉白花瓣,脚底染过桑椹的紫色汁液。因为她家没有男人,我们玩得特别欢。直到老女人用不友好地语气催促她的女儿去喂猪,做饭,我们才识趣地回家。

  她的三女儿活泼、灵动,比我们大了有六、七岁。讲过董小宛和顺治皇帝的爱情故事给我们听,也说过一个男人对她如何好,她以后是要嫁给他的之类的话。

  关于爱情,关于男人和结婚,我们听的似懂非懂。只是夜奔这件事,真是新鲜又刺激。从萌发念头,到准备,到实施,这过程,他们筹谋了多久呢?

  03

  话说那年,女孩十八岁,因为父亲是某乡的一把手,所以她虽然文化不高,但也在乡里的民政部门谋了一份工作。那年冬天,一个男人随剧团唱戏,一路唱到了她们乡。(又是唱戏的,是不是唱戏的男人自有一套迷女人的本领呢?)

  女孩看上了这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男人。家里自然是反对的,因为男人不仅家里穷,人还长的丑,怎么配得上女孩的青春靓丽和显赫家世。

  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自是不顾一切奔赴爱情而去。依然是一个月黑风高夜,她随他来到他的家。

  几日后的傍晚,一台拖拉机拉着她的十几个家人来到了她所在的村庄。男人不在家,她得到村里人的报信,在家人堵住路口的情况下,仓皇跑到屋后。一条小河拦住去路,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她一咬牙,跳进水里,漟着齐腰深的河水去到对岸,硬是躲过了一场亲情大追捕。其时正是严冬时节,她穿着厚厚的棉服。爱情冲动而迷人,心中燃着的一把火,足以抵消那令人瑟瑟发抖的冰水呀!

  这些我耳闻目睹的夜奔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晚期。那时候,十来岁的我,是现在所谓的“吃瓜群众”。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那些故事,兴奋,唏嘘,叫好。这种种情绪缠缠绕绕着,让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多了一些乐趣和谈资。由此我想到了历史上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夜奔的故事。那一年的他,一贫如洗,空有满腹才华;那一年的她,家境优渥,更有花容月貌。他心怡她已久。那一日,她躲在自家门后,听他弹一曲《凤求凰》,如痴如醉,芳心暗许。贫富的巨大差距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道鸿沟。男人自是满心相求,而女人要做出决定在那个时代是需要勇气的。那个夜晚,她舍弃了华屋美宅,随他夜奔。为了生活,她当垆卖酒。这与她以前的生活天差地别。一个率真果敢,一个才华横溢,真真一对璧人。这样的爱情真美呀!年轻的他们不仅收获了爱情,也收获了事业。司马相如的才情终被赏识,她的父亲也原谅了她,给了他们丰衣足食的财富。可是后来呢,人到中年的他有了二心,被卓文君的一首诗点醒,才断了纳妾的念头。有人说,卓文君用自己的才情跟智慧换救了婚姻,我深不已为然。在婚姻中,背叛的是他,委屈的是她,为什么到头来挽救的是她,而不是他?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我很不愿意知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后来的故事。这么多年,我依然抱着看童话故事的心态看待爱情和生活。所以在这里,我也不想去探寻夜奔三十年后那三个女人的现状。在那个爱情还不很自由的年代,他们用自己的激情和果敢,对抗传统,对抗命运,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那是青春和爱情的觉醒。青春没有错,爱情更没有错。在那个年代,男女夜奔的理由都如出一辙,男方家穷。想来,所有做父母的都是一个想法,女儿一定要嫁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以我目前两个女儿妈的心态来看,这又有什么错呢?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美好的婚姻是女人的滋养品。生活总是有些遗憾,可是,谁不是做着梦一路走过来的,尤其是女人,一生谋生活,更谋爱。相信这世上,幸福的婚姻总比不幸的婚姻多。为着无数个“她们”当初的那份勇敢,那份义无反顾,我借用一下童话故事的结尾: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愿她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编辑:王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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